大小姐我天不怕地不怕;然,從小就怕黑。
怕黑的原因別無其它:害怕有鬼!您請笑吧!您請放聲狂笑去吧。
總之這是我死穴。無論別人如何費盡唇舌解釋,對我仍起不了一絲作用。
管它什麼21世紀,科學如此發達等等,這我聽不進去的。
我怎麼就是覺得,而且十分確定這世上,一定有鬼魂存在!
記得小時住的是好大的一間透天厝。
它是間長型屋,是由三棟房子連結成一間,所謂【三絡厝】。
大大小小的廳房,籠統加加起來怕有十幾來間吧。
在屋子裡面,沿著房子的周邊,會留有一條側斜屋簷的狹長走道,
方便讓人好過路至每個廰房去處。
這類通道很窄,僅容兩人側身而過;而且很長很長很長… (以我小時候的眼光看來),
由頭至尾,走一趟,得走上個半天時間。
然後,通常,那般長的走道上,僅僅意思意思地只有幾盞電燈泡而已。
那時的燈泡,燈光微弱昏啞不說,還經常因風吹而晃呀晃地閃爍不定…
而且,各盞燈距離,間隔很遠很遠,遠到我幾乎看不到下個燈泡光影…
我總是得抬頭走著遙望著,心裡唸著,燈呀燈呀,你到底在哪裡呀?
總是忐忑地走過,然後終於,好不容易才見到設有一個掛得高高直達天井的昏暗燈泡。
而家裡通往廁所的走道,彎彎曲曲又長又暗的總讓人心驚膽跳。
為了上廁所,我非得經過那通道不可。
於是,上廁所,變成是件相當痛苦的事:即便是大白天,
我定得屏住呼吸,邊快步走邊將緊張地一個個電燈泡開關打開。
誰管你白天不白天的?我,就是怕怕怕!
現在我敢老實說了:我當時害怕的是那條恁長通道,在被那屋脊遮蔽,
陽光照不到的陰影處,昏昏霾霾地暗地裡藏有數千隻鬼魅。
它們隨時隨地敏銳觀察,當有獵物出現,一個個歡騰雀躍,蓄勢待發,
只要我一個不留神,立即便會瞬間衝出將我吞噬入口!
然後,我就從此憑空消失不見…
我常常想:
老天爺,在人類的成長過程裡,不斷地慢慢地收回一些,
專屬小孩子特有的權利。
譬如說任性撒嬌,隨性哭泣,彆扭胡鬧,亂發脾氣…
隨時隨地只要高興時,就賴在母親懷抱裡求得安撫,
像這般只有小朋友才可以毫無忌諱做的事…
但那老天爺,是不是一時疏忽,將我的【怕黑】這項本能給遺漏掉,
忘了收了回去?
長大後出國唸書。離鄉背井自已一人在異鄉孤軍奮鬥,
此時怕黑的程度更是變本加厲。
只要在家,不分日夜,我一定把所有的燈全打開!
不管是玄關,廁所,廚房或是起居室,
只要有擺設燈光的地方,它就一定是亮著的。
也因此,我的電費經常是居其生活費之冠。
節約能源對我來說,比不上我的心理恐懼重要;
唯有燈火通明,才能稍稍抵消心裡頭怕黑的念頭。
但我究竟還是怕黑呀!
我始終不敢一個人獨自面對夜晚。
於是每日,儘可能的留在學校或圖書館,甚至餐廳…
每天非到這些地方全打烊關閉了才肯回去。
不曉得的人,大概認為這女的真是勤勞,天天不到最後絕不離開。
只我心裡知道原因為何…
當然,回到家,開了門,一個箭步衝進去,第一件事就是開燈!
將屋裡所有的燈都打開了,見燈光燦爛後,才能安心的鬆口氣,
接著卸下外套背包,進房休息。
搬出來住後,我想,差不多該長大了吧,可以熄燈睡覺了吧!
於是嘗試過了一段睡覺不開燈的日子。
但事情沒那麼簡單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我那根深柢固怕黑的毛病又犯了。
剛開始我學著人家,只點燃一盞小小的柔柔夜光燈入眠;
然而每到半夜,那熒熒火影竟像會喚人醒似的,睡眼惺忪的我,
總會自然而然的被招撫似地瞇開雙眼,迷糊中只見微弱燈火,
噬魂般地一閃一滅地向我招手…
無數的夜晚,如此不斷地重複同樣情節,
在躲也躲不過的情況下,往往被嚇出一身冷汗。
投降!自此我放棄了!我這輩子,要我關燈睡覺?你乾脆殺了我吧!
決定之後,除了屋裡原有的那種很有氣氛的立燈抬燈,
我另請人在睡房天井裝了個燈,正對著床,是最簡單的一管日光燈!
天天晚上,我就讓那管日光燈陪我睡覺!從此睡得既安穩又詳和…
開燈睡覺一事終於圓滿解決。
沒想到年初的一趟隨團旅行,卻使我夜夜不成眠,差點敗興而歸。
九天的行程中,同房的小姐不習慣點燈睡覺。
頭一天,還能徹夜未閤眼的硬著頭皮撐過。
但第二天夜晚開始,前一夜已沒睡,再加上舟車勞頓以及天氣嚴寒,
回了飯店累得癱軟在床,說什麼也不能不睡了。
絞盡腦汁之後,想到了個法子:
拿著飯店備用的手電筒,開啟開關,連人一道進入被窩裡,
接著,將整個被子包得密不通風,不滲出一絲光線來。
如此,既不干擾同房小姐非黑暗中不睡的原則,
我自己也得已在明亮中安然入睡。
就這樣子兩全其美的解決了雙方的問題。
當然,這項創舉成為旅途中意外的笑料自是不在話下了。
有人說:怕黑是因缺乏安全感所引起的表象。
我哪管你什麼缺不缺乏的。
對我而言,這純粹是鬼魅在作祟!怕就是怕,沒有第二句話!
但我倒是有個想法:寧可想成這是老天爺特別恩賜給我的權力。
讓我能一輩子無關日夜的享受明亮。
不僅是白天,即使在夜晚也能毫無所懼地坦蕩蕩迎接所有一切事物。
以最虔誠,最光明,最亮麗的一顆心!
我想,終其一生,我會繼續的怕黑…
嗯,就是怕鬼啦!
你請繼續狂笑沒關係;我偏就是怕我的鬼,你儘管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