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星期四早上,大嫂來了電話,要我找時間回家一趟。
我問什麼事?大嫂不會無緣無故來電的。
她說前幾天,媽媽在頂樓花園,欲拔除架上一朵枯萎的玫瑰時,
挺身手一使勁,花沒摘掉,大姆指反被枝幹上密麻的尖刺刺個正著。
下得樓來,痛雖是痛,然肉眼見不著傷口,於是拿來葯箱,
取出碘酒擦拭消毒,也就不當回事看了。
沒料到當時不以為意的小傷口,隔個兩天後,竟然腫了近一倍大,
且疼痛難忍。她說媽昨晚吃飯時,悶悶不樂地隨意扒了個兩口菜飯,
就放下筷子到客廳坐著去了。
因此,大嫂叫我回去勸媽去看醫生。
我說,啊?都沒去看醫生?真的假的?這幾天來?
大嫂說,她不去呀!每個人都要她去醫院的!她就是不去呀!
我說那我的話她聽?別開玩笑了!
大嫂說,總是回來看一下,講一聲安慰一下嘛!喂!是妳媽喂!
是是是!於是那天,約莫傍晚時刻,我回家去了。
一進門就見媽坐客廳看電視。
我諂媚地小心翼翼地笑著問她:「妳那手,有沒有好一點?」
她頭也不抬,繼續看她的電視,只稍稍舉起右手,
表示:妳自己不會看?連回答也懶得回!嗯,這是我媽…
我看她行為詭異,動不也動地坐著。
仔細一瞧:唉呀!她竟拿了個裝底片的黑色塑膠小圓罐子,
裡頭倒滿了碘酒,然後,大姆指整個地放下浸泡!
我嚇一跳!問她幹什麼這樣做?
「現在連周圍的皮膚都發炎了,所以整個的姆指全部要消毒,
光是用綿花棒擦是不夠的!」媽媽得意地說:
「絕對要整個地浸泡,細菌才會被消滅,懂不懂?」
我要她將大姆指拿出給我看。
一看我倒抽口氣!我的天!
腫成這德性,連那底片盒都都快擠不進去了,居然還能忍著不看醫生?
我問不痛嗎?腫成這樣子?
媽反問我,妳說呢?
這這這…話題接不下去了!
可我不敢再問她關於此事,免得一問待會兒又挨罵…
得先找大嫂把事情弄清楚再說。
大嫂說,這是媽自己發明的獨門治療法:媽說,反正碘酒是消毒用,
浸泡著絕對錯不了!於是不管走到哪裡,隨時那底片罐不離手;
凡坐下時便將罐口打開,大姆指放進,待起身前再將罐口關緊拿著走。
真是敗給她了!虧她想得出來這方法!可這不是開玩笑的!
都幾天了,愈腫愈大,這不去看醫生怎了得?
吃完晚飯。全家人齊聚客廳。開始遊說媽媽一定去看醫生。
我說:「媽媽,這樣子不行的,妳姆指裡頭也許還留有枝椏上的刺,
得找專科醫生處理,妳光泡碘酒行不通的。我明天陪妳去看吧。」
「不必!這樣就看醫生?」我曉得媽媽最忌諱看病的了。
她很有自信地說:「這點小傷口,我自己會處理!」
大哥在旁邊說,這裡頭100%化膿了!能自己處理的話,老早痊癒了!
不去醫院將皮膚劃開,把那化膿取出,永遠好不了的!
大嫂也在附和著,對呀,去看醫生吧!
我又添了句,老早就該去了,怎會拖到今天?光是這樣浸泡…
老爸原本一句話都不說的,這時突然出聲:「去台大看!」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苦口婆心勸著…還未說畢,媽媽不耐煩地大手一揮,
將眾人之嘴擋了下來:「我說不必就是不必!」
媽媽懊惱她的方法被說成一無是處,當埸怒氣大發,火冒三丈,
吼了起來:「不去!!」媽媽一旦卯上,是誰的話也不聽的!
大哥見勸不了媽,乾脆話挑明了講:
「媽,妳沒聽過什麼叫做『蜂窩性組織炎』嗎?就是像妳這樣!
自己隨意亂搞,結果小傷變成大病…」
真敢呀,大哥!這麼重的話你都說得出口;
沒料到他還沒完呢,竟然言出恐嚇:
「再不去醫院,等到來不及時,連手指都得切掉妳知不知道?」
我也順著大哥的劍拔弩張氣勢趕緊勸媽:
「碘酒是用一次就得丟的東西,妳這樣重複浸泡,
等於是將手浸到細菌裡嘛!一點意義都沒有,
到時候若得了破傷風,連命都丟了!」
這時在旁悶不吭聲的爸爸又再度發言:「明天去台大看看!」
眾人原是好意;但媽媽被說得她的作法是被全盤否定,
落得一無是處,面子盡失!
一把火無處燒,正好對著老爸發飆:
「整天台大台大,你台大是有股份嗎?台北只有一家醫院?
台大而已?沒別的啦?」
爸爸老神在在,早習以為常,根本不理會媽的生氣!照樣看他的財訊…
我和大哥大嫂面面相覷,束手無策,不知如何是好!
明知不去醫院不行,但固執如老媽,怎麼講就不聽勸,真是傷透腦筋…
隔天早上,或許傷口疼痛,或許擔心傷口是否如我們所說的那般嚴重,
或許賭氣大家說話不夠體貼…
總之媽媽是一大早就繃著臉,誰都不給好臉色看!
既惹了媽媽生氣,便沒人敢開口提要她再醫院這檔事。
可是眼見那大姆指益發紅腫,讓人看了觸目驚心,
每個人均不得不心生擔憂。
最後,大嫂和我,將七歲的小姪子叫到二樓去。
要他下去後跟媽說,若不再去看醫生,會看不到小達力喔!
姪子下樓後,坐在媽媽腿上,撒嬌地說:
「阿嬤,妳為什麼不去看醫生?我生病時,
妳不是要我趕快去葯葯伯伯那邊,才會好得比較快嗎?
那為什麼妳不去呢?」
媽媽高興了,摟著小姪子親個不停:「好好,達力乖,阿嬤看醫生。」
沒料到小傢伙多事地甜甜地竟然加上一句:
「不然妳死了就看不到我了哦!」
好啦!有了姪子這台階下,媽媽終於肯去看醫生了。
當天下午便去了醫院。沒人敢怠慢,全家總動員陪著去。
醫生檢查了傷口,開了藥,叮嚀媽媽得按時上藥。
看著一旁隨侍在側站著的我們,順口誇讚:
「啊,太太妳命好呢,這麼多人陪著妳來。
現在這麼孝順的小孩少見了呢。」
媽媽聞言,當埸笑開了嘴:
「哪裡哪裡,我叫他們別來就是偏要跟,講不聽呢…」
這是這兩天來,頭一次見媽媽笑。
不知怎地,我突然覺得媽媽的手傷在瞬間消腫了不少。
當然,我想,她心裡頭需要關懷的傷口也在同時癒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