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錯位置的杜賓狗

媽媽打電話來責怪我，說是為什麼一開始知道有腫瘤時不讓她知道？

若是知道，那麼她會傾注全力唸經迴向給我，一年的時間那麼長，說不定腫瘤早被唸到消失不見了。

我很想跟她說，妳那麼厲害，怎麼不把自己的病痛唸不見呢？一天到晚老說這裡不舒服那裡沒力氣的。

當然這是我自己在心裡想，不敢說出口。開玩笑，人家可是很認真擔心著的，我哪好意思潑冷水。

昨天晚上回家吃飯。吃完要離開時，大哥突然起身送我，緊緊跟著我背後，一直走到門口才停住。

見他如此怪異舉動，我強忍住不敢笑，因此也不敢回頭，直到出了家門後才好笑出聲來。

這個平常沒什麼互動，充其量只能算是「不大熟的朋友」的大哥，今天知道我要開刀，憐憫心大發，

看我出門時的那眼神，彷彿我自此一別，便「壯士一去兮不復返」。

拜託，一定要搞得這麼悲情嗎？

這幾天忙爆了。沒別的，就忙著四處拜拜，祈求神明保佑手術順利平安。

近的如住家周邊，也可以說是管區範圍內的霞海城隍廟，恩主公，或者稍遠一些的行天宮；

遠的如鹿港的天后宮，大甲的鎮瀾宮，甚至更遠的北港媽祖，全都親自巡禮了一遭。

親自登門拜訪眾神，俗說見面三分情，他們多少會照顧我一下是吧，我心裡是這樣想的。

況且，我把眾神全呼喚了一遍，那麼他們可以在天庭開個同學會，不然各居一方，很寂寞的不是？

城隍爺說不定看到媽祖很高興，說，哈，怎麼妳也來了，好久不見好久不見；

那媽祖也許看到關聖帝君，會跟他說，什麼時候來北港走走？ 一直待在台北空氣不好喔。

朋友跟我說，為什麼我還能一直講笑話，還能保持這麼樂觀，換成是他，早就笑不出來了。

唉，我心裡其實很苦好嗎？大難當前，我自己也是怕的要命啊。

但想到後天之後，不知要哭到如何的死去活來，只能趁現在還能笑還想笑時，盡量地笑起來放吧。

今天中午，特地回家一趟，將開刀事宜稟告父母。

這是件多麼困難的任務你知道嗎？

我發現自己有肝腫瘤已將近一年時間，當時的驚嚇心情，經過這麼些時日，早就調適的差不多了；

但我父母，根本完全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你要我如何簡明扼要報告事情從發生到現在的經過？

為了避免爸媽過於擔心，我曾想過瞞著不說，等開完刀之後再擇日向他們解釋；

但又想回來，不行啊， 再怎麼說，畢竟我為人子女，這不是小事，豈有隱瞞之理？

於是今天，懷著好比當年唸書時偷抽煙被學校抓到需自行通知父母的心情，硬著頭皮回家準備告知。

一進門，爸媽正坐著餐桌前吃飯。看了我，爸爸馬上說，吃飽沒？快點坐下來吃。

我盛了飯，坐下來，扒了兩口，碗放下，然後故做輕鬆像想起什麼似地說：

「啊爸對了，那個…」沒想到緊接著鼻一酸，頭一空，竟然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爸爸看了我一眼，媽媽也看了我一眼，兩人都沒說話，當沒聽到般，然後大家又繼續吃飯。

可惡！這麼情緒化！好，再來一次。

我深深吸了口氣，繼續把話說完。我很快的說，爸，我肝臟長了腫瘤，下星期要開刀切除。

爸說，妳說什麼？開什麼刀？什麼腫瘤？媽媽說，怎麼都沒聽妳說起？什麼時候的事？

於是，接下來的一個小時，爸爸彷彿永遠弄不懂到底怎麼了，一直重複問著我已回答過的相同問題，

我只能耐心地，仔細地一一回覆他的疑問，感覺上好像這樣的對談會沒完沒了，

同時我突然發現，除了談股票以外，這是頭一次我和爸爸有機會這樣長時間的對話。

而這過程當中，媽媽始終沒開口，只在一旁靜靜聽著。

好不容易終於說服讓爸媽接受我要開刀的事實了。

老實說，這件事情解決，我心裡真正輕鬆許多。

不管到了幾歲，遇上了要面對父母認真說些事情，特別是壞事時，那個心理壓力真是無比之大！

下一步，趕緊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即可。